2020年1月25日 星期六

Scottish poet Robert Burns,


Tonight is #BurnsNight – a celebration of the life and work of the Scottish poet Robert Burns, who was born #onthisday in 1759.
This etching comes from an anthology of his poetry published in 1834. Will you be addressing a haggis tonight? http://ow.ly/3ujQ30q9Wx0

A Birmingham Post article by Chris Upton compares “The Tripe Eaters,” one of Freeth’s works, to Robert Burns’ “Address to a Haggis.” It begins “Of all the towns in England/ For tripe that’s fat and fair,/ There’s not one, I trow, that can/ With Birmingham compare,” and then launches into the “And a-triping we will go” refrain.


席哈克又提到前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秘書長羅伯森(George Robertson)曾請他品嘗「令人反胃的蘇格蘭菜」羊肉雜碎布丁(Haggis),他坦言:「這便是我們和北約麻煩的根源」,惹得普丁和施洛德大笑。普丁後來問:「那(英國的)漢堡又如何?」席哈克說:「不!不!漢堡根本不值一瞧。」。

2020年1月14日 星期二

《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六七等





《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威廉·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
      威廉·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1564年4月23日--1616年4月23日,1564年4月26日受洗禮),文藝復興時期英國傑出的思想家、作家、戲劇家,詩人。1564年出生於一個富商家庭。他曾經在“文法學校”讀書,後因父親破產,中途輟學。21歲時到倫敦劇院工作,很快就登台演戲,並開始創作劇本和詩歌。他創作的大部分是詩劇,主要作品有《李爾王》、《哈姆雷特》、《奧賽羅》、《羅密歐與朱麗葉》、《威尼斯商人》等。他的作品是人文主義文學的傑出代表,在世界文學史上佔有極重要的地位,是英國文學史和戲劇史上最傑出的作家。他不但創作了許多最催人淚下的悲劇,他的很多出喜劇也是在英國舞台上曾經上演過的所有戲劇中最引人發笑的。莎士比亞給世人留下了三十七部​​戲劇,其中包括一些他與別人合寫的一般劇作。此外,他還寫有一百五十四首十四行詩和三、四首長詩。這些詩歌不只是單純的敘述,而能觸及人類本性中最深層的部分,因此被很多人認為是英國文史上的佳作。一般相信,莎士比亞的創作高峰期是在1585年到1610年這段時間內,但是確切日期我們已經無法知曉。
       1616年,莎士比亞在其五十二歲生日那天不幸去世,葬於聖三一教堂,他去世的那天,與他出生的那天同月同日,死前留有遺囑。他的兩個據說比較可靠的肖像是教堂中的半身塑像和德羅肖特畫像,手跡則有6份簽名和《托馬斯·莫爾爵士》一劇中三頁手稿。
 
莎士比亞的戲劇大都取材於舊有劇本、小說、編年史或民間傳說,但在改寫中註入了自己的思想,給舊題材賦予新穎、豐富、深刻的內容。在藝術表現上,他繼承古代希臘羅馬、中世紀英國和文藝復興時期歐洲戲劇的三大傳統並加以發展,從內容到形式進行了創造性革新。他的戲劇不受三一律束縛,突破悲劇、喜劇界限,努力反映生活的本來面目,深入探索人物內心奧秘,從而能夠塑造出眾多性格複雜多樣、形象真實生動的人物典型,描繪了廣闊的、五光十色的社會生活圖景,並以其博大、深刻、富於詩意和哲理著稱。
  莎士比亞的戲劇是為當時英國的舞台和觀眾寫作的大眾化的戲劇。因而它的悲喜交融、​​雅俗共賞以及時空自由、極力調動觀眾想像來彌補舞台的簡陋等特點,曾在18世紀遭到以伏爾泰為代表的古典主義者的指摘,並在演出時被任意刪改。莎劇的真正價值,直到19世紀初,在柯爾律治和哈茲里特等批評家的闡發下,才開始為人們所認識。然而當時的莎劇演出仍常被納入5幕結構劇的模式。19世紀末,W·波埃爾和H·格蘭威爾·巴克強烈反對當時莎劇演出的壯觀傳統,提倡按伊麗莎白時代劇場不用佈景的方式演出,以恢復其固有特點。
  17世紀始,莎士比亞戲劇傳入德、法、意、俄、北歐諸國,然後漸及美國乃至世界各地,對各國戲劇發展產生了巨大、深遠的影響,並已成為世界文化發展、交流的重要紐帶和靈感源泉。中國從本世紀初開始介紹和翻譯莎劇,到1978年出版了在朱生豪譯本基礎上經全面校訂、補譯的11卷《​​莎​​士比亞全集》。1902年,上海聖約翰書院學生最早用英語演出《威尼斯商人》。據不完全統計,中國先後有65個職業和業餘演出團體,以英、漢、藏、蒙、粵5種語言,文明戲、現代話劇、戲曲、廣播劇、芭蕾舞劇、木偶劇6種形式,共演出莎劇21部,包括了莎劇大部分重要作品。莎劇已成為中國中學、大學特別是戲劇院校的教材。莎劇的重要角色為中國演員的培養和提高開闢了廣闊天地。
       1593年到1594年,由於劇院因瘟疫而關閉,莎士比亞出版了兩首性愛主題的敘事詩:《維納斯和阿多尼斯》和《魯克麗絲失貞記》,他將它們獻給南安普敦伯爵,亨利·賴奧思利。在《維納斯和阿多尼斯》中,無辜的阿多尼斯拒絕了維納斯的性要求,而《魯克麗絲失貞記》中,貞潔的妻子魯克麗絲被好色的塔昆強暴。受奧維德的《變形記》影響,詩表現了起源於慾望的罪行和道德的困惑。這兩首詩都很受歡迎,在莎士比亞在世時重印多次。第三首敘事詩為《愛人的怨訴》,講述了一個年輕女子悔恨被一個求婚者誘姦,收錄在1609年出版的《十四行詩》第一版中。大部分學者現在接受《愛人的怨訴》為莎士比亞創作的觀點。評論家認為這首詩優秀的品質被沉重的結果所損傷。《鳳凰和斑鳩》哀悼傳說的不死鳥和愛人忠誠的斑鳩之死。1599年,兩首早期的14行詩作品第138和作品第144收錄在《熱情的朝聖者》。   
      1609年,莎士比亞發表了《十四行詩》,這是他最後一部出版的非戲劇類著作。學者無法確認154首十四行詩每一首的完成時間,但是有證據表明莎士比亞在整個創作生涯中為一位私人讀者創作了這些十四行詩。更早的時候,兩首未經許可的十四行詩出現在1599年出版的《熱情的朝聖者》。英國作家弗朗西斯·米爾斯曾在1598年提到“在親密朋友當中流傳的甜美的十四行詩”。少數分析家認為出版的合集是根據莎士比亞有意設置的順序。看起來他計劃了兩個相對的系列:一個是關於一位已婚皮膚黝黑女子的不可控制的慾望;另一個是關於一位白皙的年輕男子純潔的愛。如今仍不清楚是否這些人物代表了真實的人,也不清楚詩中的“我”代表了莎士比亞自己,儘管英國詩威廉·華茲華斯認為在這些十四行詩中“莎士比亞敞開了他的心”。1609年的版本是獻給一位“WH先生”,獻詞稱他為這些詩的“唯一的促成者”(the only begetter)。獻詞究竟是莎士比亞自己寫的還是出版商托馬斯·索普所加目前仍是一個謎,索普的名字縮寫出現在題獻頁的末尾。儘管有大量學術研究,誰是“WH先生”先生也依舊不為人知,甚至連莎士比亞是否授權出版該書也不清楚。評論家讚美《十四行詩》是愛、性慾、生殖、死亡和時間的本性的深刻思索。
       據說,莎士比亞是著名的同性戀者,他的十四行詩全部都是寫給他的同性愛人的。據英媒體報導,最近一位英國收藏家重新確認了一幅家藏油畫的畫中人身份,原來這名美艷“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莎翁傳說中的同性戀情侶——南安普頓伯爵三世亨利·里奧謝思利。發現這幅“驚世”油畫的科布家族家藏甚豐,繼承了全部藝術品收藏的阿萊克·科佈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自己從兒時起一直以為畫中人是位名叫諾頓的貴婦,因為在這幅油畫的背面赫然寫著諾頓夫人的字樣。但幾年前,一位偶然來訪的藝術收藏家告訴科布,他認為畫中人並非女性,而是易容扮作女性的鬚眉。一席話驚醒夢中人,科布開始重新審視其真實身份,直到今年年初才終於揭開謎底。這幅油畫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6世紀末,畫中的南安普頓伯爵塗脂抹粉,嘴唇上抹著唇膏,左耳還戴著精緻的耳環,手撫披散到胸前的長發,看上去一派女人風情。英國歷史文物權威機構“全國託管協會”已確認油畫為真跡,此畫完成於1590年至1593年,當時莎士比亞正住在南安普頓伯爵三世的府上。儘管一代文豪莎翁娶了安娜·哈撒韋,但他的真正性取向一直是文學批評家爭議不絕的話題。南安普頓伯爵為同性戀的傳說由來已久,他與莎翁的關係更是撲朔迷離。伯爵曾招待莎翁入住自己的寓所,莎翁著名的《十四行詩集》又是獻給一位俊俏不凡、“美若女子”的年輕男子。(不過有人認為,十四行詩集前面十幾首都是推崇傳宗接代的,不能理解成寫給其男友的。)不少史學家早已考據,莎翁詩中的傾慕之情大有可能是投向這位容易扮女人的英俊男友。
      《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集》是莎士比亞於1609年發表的十四行詩(sonnet)體裁詩集,總共收錄了154首詩,大致認為作於1592年至1598年,1609年於倫敦首次出版,在莎士比亞的全部作品中佔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詩集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為前126首,獻給一個年輕的貴族(Fair Lord),詩人的詩熱烈地歌頌了這位朋友的美貌以及他們的友情;第二部分為第127首至最後,獻給一位“黑女士”(Dark Lady),描寫愛情。
十四行詩是源於意大利民間的一種抒情短詩,文藝復興初期時盛行於整個歐洲,其結構十分嚴謹,分為上下兩部分,上段為八行,下段為六行,每行十一個音節,韻腳排列:abba abba,cdc ded。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的結構卻更嚴謹,他將十四個詩行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為三個四行,第二部分為兩行,每行十個音節,韻腳為:abab, cdcd,efef,gg。這樣的格式後來被稱為“莎士比亞式”或“伊麗莎白式”。對詩人而言,詩的結構越嚴謹就越難抒情,而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卻毫不拘謹,自由奔放,正如他的劇作天馬行空,其詩歌的語言也富於想像,感情充沛。
       獻給下面刊行的十四行詩的
  唯一的促成者
  WH先生
  祝他享有一切幸運,並希望
  我們的永生的詩人
  所預示的
  不朽
  得以實現。
  對他懷著好意
  並斷然予以
  出版的
  TT
       文/(英國)威廉·莎士比亞

       五一
  這樣,我的愛就可原諒那笨獸
  (當我離開你),不嫌它走得太慢:
  從你所在地我何必匆匆跑走?
  除非是歸來,絕對不用把路趕。
  那時可憐的畜牲怎會得寬容,
  當極端的迅速還要顯得遲鈍?
  那時我就要猛刺,縱使在御風,
  如飛的速度我只覺得是停頓:
  那時就沒有馬能和慾望齊驅;
  因此,慾望,由最理想的愛構成,
  就引頸長嘶,當它火似地飛馳;
  但愛,為了愛,將這樣饒恕那畜牲:
    既然別你的時候它有意慢走,
  歸途我就下來跑,讓它得自由。

  五二

  我像那富翁,他那幸運的鑰匙
  能把他帶到他的心愛的寶藏,
  可是他並不願時常把它啟視,
  以免磨鈍那難得的銳利的快感。
  所以過節是那麼莊嚴和希有,
  因為在一年中僅疏疏地來臨,
  就像寶石在首飾上稀稀嵌就,
  或大顆的珍珠在瓔珞上晶瑩。
  同樣,那保存你的時光就好像
  我的寶箱,或裝著華服的衣櫥,
  以便偶一重展那被囚的寶光,
  使一些幸福的良辰分外幸福。
  你真運氣,你的美德能夠使人
  有你,喜洋洋,你不在,不勝憧憬。

  五三

  你的本質是什麼,用什麼造成,
  使得萬千個倩影都追隨著你?
  每人都只有一個,每人,一個影;
  你一人,卻能幻作千萬個影子。
  試為阿都尼寫生,他的畫像
  不過是模仿你的拙劣的贗品;
  盡量把美容術施在海倫頰上,
  便是你披上希臘妝的新的真身。
  一提起春的明媚和秋的豐饒,
  一個把你的綽約的倩影顯示,
  另一個卻是你的慷慨的寫照;
  一切天生的俊秀都蘊含著你。
  一切外界的嫵媚都有你的份,
  但誰都沒有你那顆堅貞的心。

  五四

  哦,美看起來要更美得多少倍,
  若再有真加給它溫馨的裝潢!
  玫瑰花很美,但我們覺得它更美,
  因為它吐出一縷甜蜜的芳香。
  野薔薇的姿色也是同樣旖旎,
  比起玫瑰的芳馥四溢的姣顏,
  同掛在樹上,同樣會搔首弄姿,
  當夏天呼息使它的嫩蕊輕展:
  但它們唯一的美德只在色相,
  開時無人眷戀,萎謝也無人理;
  寂寞地死去。香的玫瑰卻兩樣;
  她那溫馨的死可以釀成香液:
  你也如此,美麗而可愛的青春,
  當韶華雕謝,詩提取你的純精。

  五五

  沒有云石或王公們金的墓碑
  能夠和我這些強勁的詩比壽;
  你將永遠閃耀於這些詩篇裡,
  遠勝過那被時光塗臟的石頭。
  當著殘暴的戰爭把銅像推翻,
  或內訌把城池盪成一片廢墟,
  無論戰神的劍或戰爭的烈焰
  都毀不掉你的遺芳的活歷史。
  突破死亡和湮沒一切的仇恨,
  你將昂然站起來:對你的讚美
  將在萬世萬代的眼睛裡彪炳,
  直到這世界消耗完了的末日。
  這樣,直到最後審判把你喚醒,
  你長在詩里和情人眼裡輝映。

  五六

  溫柔的愛,恢復你的勁:別被說
  你的刀鋒趕不上食慾那樣快,
  食慾只今天飽餐後暫覺滿足,
  到明天又照舊一樣饕餐起來:
  願你,愛呵,也一樣:你那雙餓眼
  儘管今天已飽看到膩得直眨,
  明天還得看,別讓長期的癱瘓
  把那愛情的精靈活生生窒煞:
  讓這淒涼的間歇恰像那隔斷
  兩岸的海洋,那裡一對情侶
  每天到岸邊相會,當他們看見
  愛的來歸,心裡感到加倍歡愉;
  否則,喚它做冬天,充滿了憂悒,
  使夏至三倍受歡迎,三倍希奇。

  五七

  既然是你奴隸,我有什麼可做,
  除了時時刻刻伺候你的心願?
  我毫無寶貴的時間可消磨,
  也無事可做,直到你有所驅遣。
  我不敢罵那綿綿無盡的時刻,
  當我為你,主人,把時辰來看守;
  也不敢埋怨別離是多麼殘酷,
  在你已經把你的僕人辭退後;
  也不敢用妒忌的念頭去探索
  你究竟在哪裡,或者為什麼忙碌,
  只是,像個可憐的奴隸,呆想著
  你所在的地方,人們會多幸福。
  愛這呆子是那麼無救藥的呆
  憑你為所欲為,他都不覺得壞。

  五八

  那使我做你奴隸的神不容我,
  如果我要管制你行樂的時光,
  或者清算你怎樣把日子消磨,
  既然是奴隸,就得聽從你放浪:
  讓我忍受,既然什麼都得依你,
  你那自由的離棄(於我是監牢);
  讓忍耐,慣了,接受每一次申斥,
  絕不會埋怨你對我損害分毫。
  無論你高興到哪裡,你那契約
  那麼有效,你自有絕對的主權
  去支配你的時間;你犯的罪過
  你也有主權隨意把自己赦免。
  我只能等待,雖然等待是地獄,
  不責備你行樂,任它是善或惡。

  五九

  如果天下無新事,現在的種種
  從前都有過,我們的頭腦多上當,
  當它苦心要創造,卻懷孕成功
  一個前代有過的嬰孩的重擔!
  哦,但願歷史能用回溯的眼光
  (縱使太陽已經運行了五百週),
  在古書裡對我顯示你的肖像,
  自從心靈第一次寫成了句讀!——
  讓我曉得古人曾經怎樣說法,
  關於你那雍容的體態的神奇;
  是我們高明,還是他們優越,
  或者所謂演變其實並無二致。
  哦,我敢肯定,不少才子在前代
  曾經讚揚過遠不如你的題材。

  六○

  像波浪滔滔不息地滾向沙灘:
  我們的光陰息息奔赴著終點;
  後浪和前浪不斷地循環替換,
  前推後擁,一個個在奮勇爭先。
  生辰,一度湧現於光明的金海,
  爬行到壯年,然後,既登上極頂,
  兇冥的日蝕便遮沒它的光彩,
  時光又撕毀了它從前的贈品。
  時光戳破了青春頰上的光艷,
  在美的前額挖下深陷的戰壕,
  自然的至珍都被它肆意狂喊,
  一切挺立的都難逃它的鐮刀:
  可是我的詩未來將屹立千古,
  歌頌你的美德,不管它多殘酷!

  六一

  你是否故意用影子使我垂垂
  欲閉的眼睛睜向厭厭的長夜?
  你是否要我輾轉反側不成寐,
  用你的影子來玩弄我的視野?
  那可是從你那裡派來的靈魂
  遠離了家園,來刺探我的行為,
  來找我的荒廢和恥辱的時辰,
  和執行你的妒忌的職權和範圍?
  不呀!你的愛,雖多,並不那麼大:
  是我的愛使我張開我的眼睛,
  是我的真情把我的睡眠打垮,
  為你的緣故一夜守候到天明!
  我為你守夜,而你在別處清醒,
  遠遠背著我,和別人卻太靠近。

  六二

  自愛這罪惡佔據著我的眼睛,
  我整個的靈魂和我身體各部;
  而對這罪惡什麼藥石都無靈,
  在我心內紮根扎得那麼深固。
  我相信我自己的眉目最秀麗,
  態度最率真,胸懷又那麼俊偉;
  我的優點對我這樣估計自己:
  不管哪一方面我都出類拔萃。
  但當我的鏡子照出我的真相,
  全被那焦黑的老年剁得稀爛,
  我對於自愛又有相反的感想:
  這樣溺愛著自己實在是罪愆。
  我歌頌自己就等於把你歌頌,
  用你的青春來粉刷我的隆冬。

  六三

  像我現在一樣,我愛人將不免
  被時光的毒手所粉碎和消耗,
  當時辰吮幹他的血,使他的臉
  佈滿了皺紋;當他韶年的清朝
  已經爬到暮年的巉岩的黑夜,
  使他所佔領的一切風流逸​​韵
  都漸漸消滅或已經全部消滅,
  偷走了他的春天所有的至珍;
  為那時候我現在就厲兵秣馬
  去抵抗兇暴時光的殘酷利刃,
  使他無法把我愛的芳菲抹煞,
  雖則他能夠砍斷我愛的生命。
  他的豐韻將在這些詩裡現形,
  墨跡長在,而他也將萬古長青。

  六四

  當我眼見前代的富麗和豪華
  被時光的手毫不留情地磨滅;
  當巍峨的塔我眼見淪為碎瓦,
  連不朽的銅也不免一場浩劫;
  當我眼見那欲壑難填的大海
  一步一步把岸上的疆土侵蝕,
  汪洋的水又漸漸被陸地覆蓋,
  失既變成了得,得又變成了失;
  當我看見這一切擾攘和廢興,
  或者連廢興一旦也化為烏有;
  毀滅便教我再三這樣地反省:
  時光終要跑來把我的愛帶走。
  哦,多麼致命的思想!它只能夠
  哭著去把那刻刻怕失去的佔有。

  六五

  既然銅、石、或大地、或無邊的海,
  沒有不屈服於那陰慘的無常,
  美,她的活力比一朵花還柔脆,
  怎能和他那肅殺的嚴重抵抗?
  哦,夏天溫馨的呼息怎能支持
  殘暴的日子刻刻猛烈的轟炸,
  當岩石,無論多麼麼險固,或鋼扉,
  無論多堅強,都要被時光熔化?
  哦,駭人的思想!時光的珍飾,
  唉,怎能夠不被收進時光的寶箱?
  什麼勁手能挽他的捷足回來,
  或者誰能禁止他把美麗奪搶?
  哦,沒有誰,除非這奇蹟有力量:
  我的愛在翰墨里永久放光芒。

  六六

  厭了這一切,我向安息的死疾呼,
  比方,眼見天才注定做叫化子,
  無聊的草包打扮得衣冠楚楚,
  純潔的信義不幸而被人背棄,
  金冠可恥地戴在行屍的頭上,
  處女的貞操遭受暴徒的玷辱,
  嚴肅的正義被人非法地詬讓,
  壯士被當權的跛子弄成殘缺,
  愚蠢擺起博士架子駕馭才能,
  藝術被官府統治得結舌箝口,
  淳樸的真誠被人瞎稱為愚笨,
  囚徒“善”不得不把統帥“惡”伺候:
  厭了這一切,我要離開人寰,
  但,我一死,我的愛人便孤單。

  六七

  唉,我的愛為什麼要和臭腐同居,
  把他的綽約的豐姿讓人褻瀆,
  以至罪惡得以和他結成伴侶,
  塗上純潔的外表來眩耀耳目?
  騙人的脂粉為什麼要替他寫真,
  從他的奕奕神采偷取死形似?
  為什麼,既然他是玫瑰花的真身,
  可憐的美還要找玫瑰的影子?
  為什麼他得活著,當造化破了產,
  缺乏鮮血去灌注淡紅的脈絡?
  因為造化現在只有他作富源,
  自誇富有,卻靠他的利潤過活。
  哦,她珍藏他,為使荒歉的今天
  認識從前曾有過怎樣的豐年。

 六七
  唉,我的愛為什麼要和臭腐同居,
  把他的綽約的豐姿讓人褻瀆,
  以至罪惡得以和他結成伴侶,
  塗上純潔的外表來眩耀耳目?
  騙人的脂粉為什麼要替他寫真,
  從他的奕奕神采偷取死形似?
  為什麼,既然他是玫瑰花的真身,
  可憐的美還要找玫瑰的影子?
  為什麼他得活著,當造化破了產,
  缺乏鮮血去灌注淡紅的脈絡?
  因為造化現在只有他作富源,
  自誇富有,卻靠他的利潤過活。
   哦,她珍藏他,為使荒歉的今天
   認識從前曾有過怎樣的豐年。

William Shakespeare
Sonnet LXVII
Ah! wherefore with infection should he live,
And with his presence grace impiety,
That sin by him advantage should achieve,
And lace itself with his society?
Why should false painting imitate his cheek,
And steal dead seeming of his living hue?
Why should poor beauty indirectly seek
Roses of shadow, since his rose is true?
Why should he live, now Nature bankrupt is,
Beggared of blood to blush through lively veins?
For she hath no exchequer now but his,
And proud of many, lives upon his gains.
O! him she stores, to show what wealth she had
In days long since, before these last so bad.


  六八

  這樣,他的朱顏是古代的圖誌,
  那時美開了又謝像今天花一樣,
  那時冒牌的豔色還未曾出世,
  或未敢公然高據活人的額上,
  那時死者的美髮,墳墓的財產,
  還未被偷剪下來,去活第二回
  在第二個頭上②;那時美的死金鬟
  還未被用來使別人顯得華貴:
  這聖潔的古代在他身上呈現,
  赤裸裸的真容,毫無一點鉛華,
  不用別人的青翠做他的夏天,
  不掠取舊脂粉妝飾他的鮮花;
  就這樣造化把他當圖誌珍藏,
  讓假藝術賞識古代美的真相。

  六九

  你那眾目共睹的無瑕的芳容,
  誰的心思都不能再加以增改;
  眾口,靈魂的聲音,都一致贊同:
  赤的真理,連仇人也無法掩蓋。
  這樣,表面的讚揚載滿你儀表;
  但同一聲音,既致應有的崇敬,
  便另換口吻去把這讚揚勾消,
  當心靈看到眼看不到的內心。
  它們向你那靈魂的美的海洋
  用你的操行作測量器去探究,
  於是吝嗇的思想,眼睛雖大方,
  便加給你的鮮花以野草的惡臭:
  為什麼你的香味趕不上外觀?
  土壤是這樣,你自然長得平凡。

  七○

  你受人指摘,並不是你的瑕疵,
  因為美麗永遠是誹謗的對象;
  美麗的無上的裝飾就是猜疑,
  像烏鴉在最晴朗的天空飛翔。
  所以,檢點些,讒言只能更恭維
  你的美德,既然時光對你鍾情;
  因為惡蛆最愛那甜蜜的嫩蕊,
  而你的正是純潔無瑕的初春。
  你已經越過年輕日子的埋伏,
  或未遭遇襲擊,或已克服敵手;
  可是,對你這樣的讚美並不足
  堵住那不斷擴大的嫉妒的口:
  若沒有猜疑把你的清光遮掩,
  多少個心靈的王國將歸你獨占。

  七一

  我死去的時候別再為我悲哀,
  當你聽見那沉重淒慘的葬鐘
  普告給全世界說我已經離開
  這齷齪世界去伴最齷齪的蟲:
  不呀,當你讀到這詩,別再記起
  那寫它的手;因為我愛到這樣,
  寧願被遺忘在你甜蜜的心裡,
  如果想起我會使你不勝哀傷。
  如果呀,我說,如果你看見這詩,
  那時候或許我已經化作泥土,
  連我這可憐的名字也別提起,
  但願你的愛與我的生命同腐。
  免得這聰明世界猜透你的心,
  在我死去後把你也當作笑柄。

  七二

  哦,免得這世界要強逼你自招
  我有什麼好處,使你在我死後
  依舊愛我,愛人呀,把我全忘掉,
  因外我一點值得提的都沒有;
  除非你捏造出一些美麗的謊,
  過分為我吹噓我應有的價值,
  把瞑目長眠的我阿諛和誇獎,
  遠超過鄙吝的事實所願昭示:
  哦,怕你的真愛因此顯得虛偽,
  怕你為愛的原故替我說假話,
  願我的名字永遠和肉體同埋,
  免得活下去把你和我都羞煞。
  因為我可憐的作品使我羞慚,
  而你愛不值得愛的,也該愧赧。

  七三

  在我身上你或許會看見秋天,
  當黃葉,或盡脫,或只三三兩兩
  掛在瑟縮的枯枝上索索抖顫——
  荒廢的歌壇,那裡百鳥曾合唱。
  在我身上你或許會看見暮靄,
  它在日落後向西方徐徐消退:
  黑夜,死的化身,漸漸把它趕開,
  嚴靜的安息籠住紛紜的萬類。
  在我身上你或許全看見餘燼,
  它在青春的寒灰裡奄奄一息,
  在慘淡靈床上早晚總要斷魂,
  給那滋養過它的烈焰所銷毀。
  看見了這些,你的愛就會加強,
  因為他轉瞬要辭你溘然長往。

  七四

  但是放心吧:當那無情的拘票
  終於絲毫不寬假地把我帶走,
  我的生命在詩裡將依然長保,
  永生的紀念品,永久和你相守。
  當你重讀這些詩,就等於重讀
  我獻給你的至純無二的生命:
  塵土只能有它的份,那就是塵土;
  靈魂卻屬你,這才是我的真身。
  所以你不過失掉生命的糟粕
  (當我肉體死後),惡蛆們的食餌,
  無賴的刀下一個怯懦的俘獲,
  太卑賤的穢物,不配被你記憶。
  它唯一的價值就在它的內蘊,
  那就是這詩:這詩將和它長存。

  七五

  我的心需要你,像生命需要食糧,
  或者像大地需要及時的甘霖;
  為你的安寧我內心那麼淒惶
  就像貪夫和他的財富作鬥爭:
  他,有時自誇財主,然後又顧慮
  這慣竊的時代會偷他的財寶;
  我,有時覺得最好獨自伴著你,
  忽然又覺得該把你當眾誇耀:
  有時飽餐秀色後膩到化不開,
  漸漸地又餓得慌要瞟你一眼;
  既不佔有也不追求別的歡快,
  除掉那你已施或要施的恩典。
  這樣,我整天垂涎或整天不消化,
  我狼吞虎咽,或一點也咽不下。

  七六

  為什麼我的詩那麼缺新光彩,
  趕不上現代善變多姿的風尚?
  為什麼我不學時人旁徵博採
  那競奇鬥艷,窮妍極巧的新腔?
  為什麼我寫的始終別無二致,
  寓情思旨趣於一些老調陳言,
  幾乎每一句都說出我的名字,
  透露它們的身世,它們的來源?
  哦,須知道,我愛呵,我只把你描,
  你和愛情就是我唯一的主題;
  推陳出新是我的無上的訣竅,
  我把開支過的,不斷重新開支:
  因為,正如太陽天天新天天舊,
  我的愛把說過的事絮絮不休。

  七七

  鏡子將告訴你朱顏怎樣消逝,
  日規怎樣一秒秒耗去你的華年;
  這白紙所要記錄的你的心跡
  將教你細細玩味下面的教言。
  你的鏡子所忠實反映的皺紋
  將令你記起那張開口的墳墓;
  從日規上陰影的潛移你將認清,
  時光走向永劫的悄悄的腳步。
  看,把記憶所不能保留的東西
  交給這張白紙,在那裡面你將
  看見你精神的產兒受到撫育,
  使你重新認識你心靈的本相。
  這些日課,只要你常拿來重溫,
  將有利於你,並豐富你的書本。

       七八

  我常常把你當詩神向你禱告,
  在詩裡找到那麼有力的神助,
  以致凡陌生的筆都把我彷效,
  在你名義下把他們的詩散佈。
  你的眼睛,曾教會啞巴們歌唱,
  曾教會沉重的愚昧高飛上天,
  又把新羽毛加給博學的翅膀,
  加給溫文爾雅以兩重的尊嚴。
  可是我的詩應該最使你驕傲,
  它們的誕生全在你的感召下:
  對別人的作品你只潤飾格調,
  用你的美在他們才華上添花。
  但對於我,你就是我全部藝術,
  把我的愚拙提到博學的高度。

  七九

  當初我獨自一個懇求你協助,
  只有我的詩佔有你一切嫵媚;
  但現在我清新的韻律既陳腐,
  我的病詩神只好給別人讓位。
  我承認,愛呵,你這美妙的題材
  值得更高明的筆的精寫細描;
  可是你的詩人不過向你還債,
  他把奪自你的當作他的創造。
  他賜你美德,美德這詞他只從
  你的行為偷取;他加給你秀妍,
  其實從你頰上得來;他的歌頌
  沒有一句不是從你身上發見。
  那麼,請別感激他對你的稱讚,
  既然他只把欠你的向你償還。

  八○

  哦,我寫到你的時候多麼氣餒,
  得知有更大的天才利用你名字,
  他不惜費盡力氣去把你讚美,
  使我箝口結舌,一提起你聲譽!
  但你的價值,像海洋一樣無邊,
  不管輕舟或艨艟同樣能載起,
  我這莽撞的艇,儘管小得可憐,
  也向你茫茫的海心大膽行駛。
  你最淺的灘瀨已足使我浮泛,
  而他岸岸然駛向你萬頃汪洋;
  或者,萬一覆沒,我只是片輕帆,
  他卻是結構雄偉,氣宇軒昂:
  如果他安全到達,而我遭失敗​​,
  最不幸的是:毀我的是我的愛。

  八一

  無論我將活著為你寫墓誌銘,
  或你未亡而我已在地下腐朽,
  縱使我已被遺忘得一干二淨,
  死神將不能把你的憶念奪走。
  你的名字將從這詩裡得永生,
  雖然我,一去,對人間便等於死;
  大地只能夠給我一座亂葬墳,
  而你卻將長埋在人們眼睛裡。
  我這些小詩便是你的紀念碑,
  未來的眼睛固然要百讀不厭,
  未來的舌頭也將要傳誦不衰,
  當現在呼吸的人已瞑目長眠。
  這強勁的筆將使你活在生氣
  最蓬勃的地方,在人們的嘴裡。

  八二

  我承認你並沒有和我的詩神
  結同心,因而可以絲毫無愧恧
  去俯覽那些把你作主題的詩人
  對你的讚美,褒獎著每本詩集。
  你的智慧和姿色都一樣出眾,
  又發覺你的價值比我的讚美高,
  因而你不得不到別處去追踪
  這邁進時代的更生動的寫照。
  就這麼辦,愛呵,但當他們既已
  使盡了浮誇的辭藻把你刻劃,
  真美的你只能由真誠的知己
  用真樸的話把你真實地表達;
  他們的濃脂粉只配拿去染紅
  貧血的臉頰;對於你卻是濫用。

  八三

  我從不覺得你需要塗脂盪粉,
  因而從不用脂粉塗你的朱顏;
  我發覺,或以為發覺,你的豐韻
  遠超過詩人獻你的無味繾綣:
  因此,關於你我的歌只裝打盹,
  好讓你自己生動地現身說法,
  證明時下的文筆是多麼粗笨,
  想把美德,你身上的美德增華。
  你把我這沉默認為我的罪行,
  其實卻應該是我最大的榮光;
  因為我不作聲於美絲毫無損,
  別人想給你生命,反把你埋葬。
  你的兩位詩人所模擬的讚美,
  遠不如你一隻慧眼所藏的光輝。

  八四

  誰說得最好?哪個說得更圓滿
  比起這豐美的讚詞:“只有你是你”?
  這讚詞蘊藏著你的全部資產,
  誰和你爭妍,就必須和它比擬。
  那枝文筆實在是貧瘠得可憐,
  如果它不能把題材稍事增華;
  但誰寫到你,只要他能夠表現
  你就是你,他的故事已夠偉大。
  讓他只照你原稿忠實地直抄,
  別把造化的清新的素描弄壞,
  這樣的摹本已顯出他的巧妙,
  使他的風格到處受人們崇拜。
  你將對你美的祝福加以咒詛:
  太愛人讚美,連美也變成庸俗。

  八五

  我的緘口的詩神只脈脈無語;
  他們對你的美評卻累牘連篇,
  用金筆刻成輝煌奪目的大字,
  和經過一切藝神鵰琢的名言。
  我滿腔熱情,他們卻善頌善禱;
  像不識字的牧師只知喊“阿門”,
  去響應才子們用精煉的筆調
  熔鑄成的每一首讚美的歌詠。
  聽見人讚美你,我說,“的確,很對”,
  憑他們怎樣歌頌我總嫌不夠;
  但只在心裡說,因為我對你的愛
  雖拙於詞令,行動卻永遠帶頭。
  那麼,請敬他們,為他們的虛文;
  敬我,為我的啞口無言的真誠。

  八六

  是否他那雄渾的詩句,昂昂然
  揚帆直駛去奪取太寶貴的你,
  使我成熟的思想在腦裡流產,
  把孕育它們的胎盤變成墓地?
  是否他的心靈,從幽靈學會寫
  超凡的警句,把我活生生殛斃?
  不,既不是他本人,也不是黑夜
  遣送給他的助手,能使我昏迷。
  他,或他那個和善可親的幽靈
  (它夜夜用機智騙他),都不能自豪
  是他們把我打垮,使我默不作聲;
  他們的威脅絕不能把我嚇倒。
  但當他的詩充滿了你的鼓勵,
  我就要缺靈感;這​​才使我喪氣。

  八七

  再會吧!你太寶貴了,我無法高攀;
  顯然你也曉得你自己的聲價:
  你的價值的證券夠把你贖還,
  我對你的債權只好全部作罷。
  因為,不經你批准,我怎能佔有你?
  我哪有福氣消受這樣的珍寶?
  這美惠對於我既然毫無根據,
  便不得不取消我的專利執照。
  你曾許了我,因為低估了自己,
  不然就錯識了我,你的受賜者;
  因此,你這份厚禮,既出自誤會,
  就歸還給你,經過更好的判決。
  這樣,我曾佔有你,像一個美夢,
  在夢裡稱王,醒來只是一場空。

  八八

  當你有一天下決心瞧我不起,
  用侮蔑的眼光衡量我的輕重,
  我將站在你那邊打擊我自己,
  證明你賢德,儘管你已經背盟。
  對自己的弱點我既那麼內行,
  我將為你的利益捏造我種種
  無人覺察的過失,把自己中傷;
  使你拋棄了我反而得到光榮:
  而我也可以藉此而大有收穫;
  因為我全部情思那麼傾向你,
  我為自己所招惹的一切侮辱
  既對你有利,對我就加倍有利。
  我那麼衷心屬你,我愛到那樣,
  為你的美譽願承當一切誹謗。

  八九

  說你拋棄我是為了我的過失,
  我立刻會對這冒犯加以闡說:
  叫我做瘸子,我馬上兩腳都躄,
  對你的理由絕不作任何反駁。
  為了替你的反复無常找藉口,
  愛呵,憑你怎樣侮辱我,總比不上
  我侮辱自己來得厲害;既看透
  你心腸,我就要絞殺交情,假裝
  路人避開你;你那可愛的名字,
  那麼香,將永不掛在我的舌頭,
  生怕我,太褻瀆了,會把它委屈;
  萬一還會把我們的舊歡洩漏。
  我為你將展盡辯才反對自己,
  因為你所憎惡的,我絕不愛惜。

  九○

  恨我,倘若你高興;請現在就開首;
  現在,當舉世都起來和我作對,
  請趁勢為命運助威,逼我低頭,
  別意外地走來作事後的摧毀​​。
  唉,不要,當我的心已擺脫煩惱,
  來為一個已克服的厄難作殿,
  不要在暴風後再來一個雨朝,
  把那注定的浩劫的來臨拖延。
  如果你要離開我,別等到最後,
  當其他的煩憂已經肆盡暴虐;
  請一開頭就來:讓我好先嘗夠
  命運的權威應有盡有的兇惡。
  於是別的苦痛,現在顯得苦痛,
  比起喪失你來便要無影無踪。

  九一

  有人誇耀門第,有人誇耀技巧,
  有人誇耀財富,有人誇耀體力;
  有人誇耀新妝,醜怪儘管時髦;
  有人誇耀鷹犬,有人誇耀駿驥;
  每種嗜好都各饒特殊的趣味,
  每一種都各自以為其樂無窮:
  可是這些癖好都不合我口胃——
  我把它們融入更大的樂趣中。
  你的愛對我比門第還要豪華,
  比財富還要豐裕,比豔妝光彩,
  它的樂趣遠勝過鷹犬和駿馬;
  有了你,我便可以笑傲全世界:
  只有這點可憐:你隨時可罷免
  我這一切,使我成無比的可憐。

  九二

  但儘管你不顧一切偷偷溜走,
  直到生命終點你還是屬於我。
  生命也不會比你的愛更長久,
  因為生命只靠你的愛才能活。
  因此,我就不用怕最大的災害,
  既然最小的已足置我於死地。
  我瞥見一個對我更幸福的境界,
  它不會隨著你的愛憎而轉移:
  你的反复再也不能使我頹喪,
  既然你一反臉我生命便完畢。
  哦,我找到了多麼幸福的保障:
  幸福地享受你的愛,幸福地死去!
  但人間哪有不怕玷污的美滿?
  你可以變心腸,同時對我隱瞞。

  九三

  於是我將活下去,認定你忠貞,
  像被騙的丈夫,於是愛的面目
  對我仍舊是愛,雖則已翻了新;
  眼睛盡望著我,心兒卻在別處:
  憎恨既無法存在於你的眼裡,
  我就無法看出你心腸的改變。
  許多人每段假情假義的歷史
  都在顰眉、蹙額或氣色上表現;
  但上天造你的時候早已註定
  柔情要永遠在你的臉上逗留;
  不管你的心怎樣變幻無憑準,
  你眼睛只能訴說旖旎和溫柔。
  你的嫵媚會變成夏娃的蘋果,
  如果你的美德跟外表不配合。

  九四

  誰有力量損害人而不這樣幹,
  誰不做人以為他們愛做的事,
  誰使人動情,自己卻石頭一般,
  冰冷、無動於衷,對誘惑能抗拒——
  誰就恰當地承受上天的恩寵,
  善於貯藏和保管造化的財富;
  他們才是自己美貌的主人翁,
  而別人只是自己姿色的家奴。
  夏天的花把夏天熏得多芳馥,
  雖然對自己它只自開又自落,
  但是那花若染上卑劣的病毒,
  最賤的野草也比它高貴得多:
  極香的東西一腐爛就成極臭,
  爛百合花比野草更臭得難受。

    九五

  恥辱被你弄成多溫柔多可愛!
  恰像馥郁的玫瑰花心的毛蟲,
  它把你含苞欲放的美名污敗!
  哦,多少溫馨把你的罪過遮蒙!
  那講述你的生平故事的長舌,
  想對你的娛樂作淫猥的評論,
  只能用一種讚美口氣來貶責:
  一提起你名字,誣衊也變諂佞。
  哦,那些罪過找到了多大的華廈,
  當它們把你挑選來作安樂窩,
  在那兒美為污點披上了輕紗,
  在那兒觸目的一切都變清和!
  警惕呵,心肝,為你這特權警惕;
  最快的刀被濫用也失去鋒利!

  九六

  有人說你的缺點在年少放蕩;
  有人說你的魅力在年少風流;
  魅力和缺點都多少受人讚賞:
  缺點變成添在魅力上的錦繡。
  寶座上的女王手上戴的戒指,
  就是最賤的寶石也受人尊重,
  同樣,那在你身上出現的瑕疵
  也變成真理,當作真理被推崇。
  多少綿羊會受到野狼的引誘,
  假如野狼戴上了綿羊的面目!
  多少愛慕你的人會被你拐走,
  假如你肯把你全部力量使出!
  可別這樣做;我既然這樣愛你,
  你是我的,我的光榮也屬於你。

  九七

  離開了你,日子多麼像嚴冬,
  你,飛逝的流年中唯一的歡樂!
  天色多陰暗!我又受盡​​了寒凍!
  觸目是龍鍾臘月的一片蕭索!
  可是別離的時期恰好是夏日;
  和膨脹著累累的豐收的秋天,
  滿載著青春的淫蕩結下的果實,
  好像懷胎的新寡婦,大腹便便:
  但是這累累的豐收,在我看來,
  只能成無父孤兒和乖異的果;
  因夏天和它的歡娛把你款待,
  你不在,連小鳥也停止了唱歌;
  或者,即使它們唱,聲調那麼沉,
  樹葉全變灰了,生怕冬天降臨。

  九八

  我離開你的時候正好是春天,
  當絢爛的四月,披上新的錦襖,
  把活潑的春心給萬物灌注遍,
  連沉重的土星③也跟著笑和跳。
  可是無論小鳥的歌唱,或萬紫
  千紅、芬芳四溢的一簇簇鮮花,
  都不能使我訴說夏天的故事,
  或從爛熳的山窪把它們採掐:
  我也不羨慕那百合花的潔白,
  也不讚美玫瑰花的一片紅暈;
  它們不過是香,是悅目的雕刻,
  你才是它們所要摹擬的真身。
  因此,於我還是嚴冬,而你不在,
  像逗著你影子,我逗它們開懷。

  九九*

  我對孟浪的紫羅蘭這樣譴責:
  “溫柔賊,你哪裡偷來這縷溫馨,
  若不是從我愛的呼息?這紫色
  在你的柔頰上抹了一層紅暈,
  還不是從我愛的血管裡染得?
  我申斥百合花盜用了你的手,
  茉沃蘭的蓓蕾偷取你的柔發;
  站在刺上的玫瑰花嚇得直抖,
  一朵羞得通紅,一朵絕望到發白,
  另一朵,不紅不白,從雙方偷來;
  還在贓物上添上了你的呼息,
  但既犯了盜竊,當它正昂頭盛開,
  一條怒沖沖的毛蟲把它咬死。
  我還看見許多花,但沒有一朵
  不從你那裡偷取芬芳和婀娜。

  一○○

  你在哪裡,詩神,竟長期忘記掉
  把你的一切力量的源頭歌唱?
  為什麼浪費狂熱於一些濫調,
  消耗你的光去把俗物照亮?
  回來吧,健忘的詩神,立刻輕彈
  宛轉的旋律,贖回虛度的光陰;
  唱給那衷心愛慕你並把靈感
  和技巧賜給你的筆的耳朵聽。
  起來,懶詩神,檢查我愛的秀容,
  看時光可曾在那裡刻下皺紋;
  假如有,就要盡量把衰老嘲諷,
  使時光的剽竊到處遭人齒冷。
  快使愛成名,趁時光未下手前,
  你就擋得住它的風刀和霜劍。